Thursday, October 1, 2020

究竟什么是“新冷战”?

“新冷战”最近成了时髦名词。但究竟什么是“新冷战”?甚至什么是“冷战”或“旧冷战”?大家似乎语焉不详。对多数人来讲,中美之间的冲突,之所以称为“新冷战”,第一,是因为中美两国没有或不会真打起来。因为不是“热战”,所以是“冷战”。第二,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世界和中国的冲突,是两种价值观的交锋。因为这是自苏联解体后又一场反对共产主义的斗争,和美苏以前的冷战相似,所以称为“新冷战”。

那么,在“新冷战”和“冷战”之间,有没有不同之处?“新冷战”究竟“新”在哪里?要回答这些问题,必须先谈谈什么是“冷战”。今天,在谈论“新冷战”的人中间,不知有多少知道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讲,乔治·凯南是当年的“冷战”之父。他在1946年从莫斯科发给美国国务院的著名 “长电文” Long Telegram),以及随后于1947年发表在《外交季刊》上署名X的文章(《苏联行为的根源》The Sources of Soviet Conduct),奠定了美国冷战中奉行的“遏制政策”的基础。在冷战形成过程中,有不少不可忘却的历史事件。从1946年邱吉尔在密苏里发表的“铁幕演说”到1947年“杜鲁门主义”(Truman Doctrine)宣告诞生;从1948年马歇尔计划(Marshall Plan)的签署到1950年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NSC-68报告的完成,所有这些事件,都为冷战政策的成形和完善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真正为冷战提供灵魂的人物,是乔治·凯南。

在他的“长电文”以及后来发表的X文章中,凯南深刻地分析了苏联外交政策的动机和特点,明确地提出了美国应该采取的相应对策,并且天才地预见了美苏冷战可能的结局。凯南认为,在历史传统和意识形态的双重驱动下,苏联政府对外部世界充满敌意,并顽固地奉行对外扩张政策。但是,苏联的扩张主义和纳粹德国不同。它不会像希特勒那样,对西方实施 “闪电战”式的袭击。苏联的扩张主义不是奔腾咆哮的大海,而是一条顽强而又灵活的溪流。它是那么顽强,哪里出现权力真空,它就必定流向哪里。但它又是那么灵活,哪里有不可逾越的障碍,它就会在哪里戛然止步。针对苏联扩张主义的特点,凯南强调,美国政府必须采取全面反制措施。根据苏联行动的变化,在不断变化的地缘和政治热点上,对苏联的扩张采取长期的、耐心的、坚定的、机警的遏制政策。“遏制政策”这个名词,从此横空出世。凯南用的英文是containment,原意为“限制在一定范围内,防止其向外扩展”。中文译得好,译成“遏制”。“遏制”,显然不同于“压制”,更不同于主动出击,彻底歼灭。“遏制”,包含着被动的意思。苏联的“溪流”流到哪里,美国便“遏制”到哪里,有点像中文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思。总之,是防守,不是进攻。

但这种防守,不同于消极防守,是带着全面战略眼光的防守。凯南难能可贵处,是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当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思潮如日中天时,能在共产主义的华丽外衣下,洞察其内部的衰落。他借用小说家托马斯·曼(Thomas·Mann)在《布登勃洛克一家》(Buddenbrooks)中的比喻说,当一颗遥远恒星的光芒到达地球时,那颗恒星本身可能已经消亡。而苏联的光芒,正是那颗亦已消亡恒星的回光返照。凯南用共产党辩证法的套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断言苏联体制带着毁灭自身的种子。在苏联内部矛盾和美国外部压力的双重作用下,总有一天苏联体制会一夜崩溃。到那时,苏联就会从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沦落为最弱小最可怜的国家。凯南的预言,令人难以置信的准确。在凯南发出“长电文”45年后,苏联于1991年宣告解体,美苏冷战正式结束。在人类历史上,两个大国间的争霸,无论是雅典和斯巴达为争夺古希腊的冲突,还是罗马和迦太基为争夺地中海的冲突,甚至近代英国和德国为争夺欧洲霸权的冲突,无一不是在战场上最终决出胜负。但美苏冷战是个例外,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不战而屈人之兵,做到了“拔城于尊俎之间,折冲在千里之外”。

搞懂了“旧冷战”,再来谈“新冷战”。既然“旧冷战”是以美国对苏联的“遏制政策”为其特点,“遏制政策”既然是美国赢得冷战的法宝,那么美国对中国的“新冷战”,能否沿用“遏制政策”?说美国对中国实行“遏制政策”,那是不知所云。当年美国对苏联之所以能采取“遏制政策”,是因为苏联扩张的那条“溪流”,还在西方阵营外面,没能“流进”西方内部。为了防止其渗入内部,所以要“遏制”。今天的中国,通过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早已渗入西方世界的方方面面。美苏冷战打了45年,中国的“改革开放”及其渗入西方的历史,几乎和美苏冷战的历史一样悠久。所以,中国领导人今天可以自鸣得意地宣称:“中国和美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明面上说“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心里想的其实是:“老子已钻进你肚里,再怎么折腾,能把我怎样”?

但世上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说什么“双赢就是我们赢两次”,毕竟是唱滑稽。“改革开放”也好,“渗入西方”也罢,都要付出代价。你加入WTO,融入别人的分工体系,固然可以“闷声大发财”,把GDP做到世界老二。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凡能把你捧起来的,就能把你摔下去。人站在地上,不爬高,本来不会摔。但一旦“爬得高,摔得重”,摔下来后,还想和原来一样站在地上,那是痴心妄想。现在想起来要搞“供销合作社”,准备印粮票,就是摔下来后,还想和原来一样站在地上。这和前两年意气风发,四面出击,要为世界提供中国方案,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小孩没长大的表现。

“改革开放”融入西方是双面利刃。一方面,你钻进别人肚子,折腾一番,居然折腾出不少钱。可以用来对内维稳,对外搞“一带一路”,几乎“双赢”。而且,别人对你还没办法,“遏制政策”也不好使。 “遏制”不成,人家开始驱逐,也就是“脱钩”。但“脱钩”得花代价,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点夸张。但“杀敌一千,自损个两三百”恐怕难免,这是双面利刃的一面。双面利刃的另一面,讲的人比较少。但这另一面形势有点不妙,那就是你其实不是钻进别人肚子,而是骑在老虎背上,骑虎难下。继续“骑”下去,越来越不可能。摔下来,那就可能要命。世上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任何所谓“进步”,都是单程票。一旦踏上去,再无回头之路。发明计算机前,人类也能正常生活。但现在如果取消计算机,那就天昏地黑,社会陷入一片混乱。“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注1)。北朝鲜政权尚能稳固,是因为没有“改革开放”,没有“骊龙之珠”。中国要回到北朝鲜,即使有人想,也早就不可能。

从这个角度看,就知道在所谓的“新冷战”中,中国的战略地位有多么脆弱。以前自说自话,讲中美是夫妻关系。就算是,现在人家要离婚总可以吧。硬是不肯离,不是因为有感情,而是怕离了婚,净身出户。所以,一方天天嚷着要“脱钩”,一方就是不肯,说“与中国脱钩,就是与机会脱钩,与未来脱钩”。讲得信誓旦旦,天花乱坠。中国政府什么时候变得悲天悯人,别人错失良机,要你急得满地打转?一方要“脱钩”,一方死也不肯,正好说明双方战略地位的悬殊。中国政府为什么不肯“脱钩”?因为知道一“脱钩”就可能要命。原教旨主义的共产党社会没有这种弱点,但经过“改革开放”融入西方社会,把GDP做到世界老二的共产党政权,却有这种致命弱点。从这个意义上讲,谁说特朗普总统以前历届美国政府的对华接触失败了?

没有以前的接触政策,哪来今天中国战略地位的尴尬?鸦片战争时,清政府不肯与西方“挂钩”,就算大刀长矛对洋枪洋炮,总还能抵挡几下。今天,中共不肯与西方“脱钩”,但“脱钩”与否是人家内政,你有什么能力干涉别国内政?所以,美国对中国,现在连谈判都没有,连连重拳出击。今天封企业,明天关领馆。而习近平却在联合国大会上说,我们和美国既不打热战,也不打冷战。一付“美国要打,我们不接招”的气定神闲(注2)。请问,您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的两广总督叶名琛吗,信奉“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注3)?在这种战略部署下,中国外交部最大的愿望就是谈判,说“什么问题都可以谈”,但人家就是不谈。因为人家知道,论耍嘴皮搞忽悠,中国世界第一。所以,美国现在不给“耍嘴皮”的机会,以至崔天凯大使惊呼:“现在连对话都没有,很不正常”(注4)。崔大使想不明白,世界上居然也有不让“耍嘴皮”的时候。但他大概忘了,外交界有一句名言:叫做“弱国无外交”。光会“耍嘴皮”,终究没用。

美苏冷战时,前苏联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弱国无外交”的礼遇。因为在冷战中,苏联是远比中国“合格的对手”(注5),这是“新旧冷战”间的又一个不同点。苏联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有社会主义的盟国。西方有“北约”,苏联就有“华约”;西方有“欧洲经济共同体”,苏联就有“经互会”。而且,当时的苏联还有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或多或少还有真诚的信仰,就如凯南借用的《布登勃洛克一家》中的比喻,还有能照亮此岸的耀眼光芒,哪怕是虚假的光芒。中国今天有什么?“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苏联在冷战时搞过“古巴导弹危机”,中国能搞什么?搞出个不入流的“新冠病毒”,千夫所指,人人不齿。在美国眼里,苏联虽然是敌人,但毕竟是正面的、对等的、光明正大的敌人。而中国只是个得了便宜卖乖、吃里扒外、满口谎言的骗子。所以,美国对苏联虽然强硬,但在外交上还有所尊重,从来没有“连对话的”机会都不给。而对中国,则是视若无睹,连正眼都不看一下,直接动手。

美国和中国之间的所谓“新冷战”,美国采取的既不是“遏制政策”,也不是防守。而是主动出击,如入无人之境。而中国,既有骑虎难下,骑上去容易下来难的困境,又在全世界没有真正的盟友。从这个意义上讲,“新冷战”根本不是冷战,它和美苏冷战有着本质的不同。如果一定要说美中之间会有一场“新冷战”,那么它也不会再打45年。它要真打起来,可能像台湾前总统马英九所言:“首战即终战”。所以,历史事件往往以不同形式出现两次:一次是正剧,一次是闹剧。“冷战”是正剧,“新冷战”最多只是一场闹剧。

 

注释:

1.       郭庆藩,《庄子集释》下卷“列御寇第三十二”,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061页。

2.       中国复旦大学有个叫张维为的,和胡锡进、金灿荣等人齐名,算中国政府的谋士,经常在电视上摇头晃脑。他说美国要打冷战,是因为“心乱”。中国只要不接招,不理睬,不被带节奏,美国就没办法。于是,中国便“心胜”。(见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nJoHFmUlhk)复旦大学不知上哪里找到张维为这种谋士,居然杜撰出一顶“心胜”的帽子。“心胜”,不就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吗?

3.       萧一山,《清史大纲》,世纪出版集团,2008年版,第109页。叶名琛对付英法两国的进攻,既不备战,也不谈判。唯一的办法是不见面,不理睬,不接招。城破被俘后,被押到印度,死于喀尔喀塔。后人嘲笑他“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负,古之所无,今之罕有”。

4.       https://www.sinchew.com.my/content/content_2311656.html

5.       中国国防部发言人说,如果美国一定要逼中国成为对手,中国一定做合格的对手。见https://www.guancha.cn/politics/2019_12_27_529654.shtml

 

2020929日)

Saturday, July 25, 2020

国际关系理论和“国家安全”视角下的2020 --- “新冠病毒”将代替“恐怖主义”成为人类公敌

习近平作为一个人物,登上世界舞台亮相,2009年的事。那年,作为国家副主席兼皇储的习近平访问墨西哥,讲了段颇有意思的话。他说:“有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外国人,对我们的事情指手画脚。中国一不输出革命,二不输出饥饿和贫困,三不去折腾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段脱口而出的话,虽然缺乏外交素养,但充满个性,展现了习近平的个人特点:七分浅薄,三分蛮横。这种自以为是,奠定了日后习近平执政时期,中国外交政策的基础。只是,习近平当时忘了加一句:“中国一不输出革命,二不输出饥饿,但却有可能输出病毒”。
自从武汉爆发的“新冠病毒”把整个世界搞得天昏地黑以来,世界各国对中国群起攻之,或要问责,或要索赔。中国人民大学有个叫金灿荣的,是个乌鸦嘴。他经常讲些习近平喜欢听的话,什么十年后,中国将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强国。到那时,美国相当于中国一个广东省,日本还不及浙江省等等。因为中国太强大,所以世界上只剩下两个国家:一个叫中国,一个叫外国。言下之意,世界其它各国和中国比起来,都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统称外国即可。“新冠病毒”爆发后,乌鸦嘴不幸言中,世界上真的只剩下两个国家:一个叫中国,一个叫外国。譬如,新冠病毒的起源,中国主张不忙下结论,等科学来慢慢研究。大概赌定证据已经抹干净,科学研究不出名堂。但除中国以外的世界其它各国,也即乌鸦嘴里的“外国”,却众口一词,咬定病毒起源于中国。世事纷争,错综复杂,在世界这个大舞台上,对一件事能取得“一个叫中国,一个叫外国”这样的高度共识,即便不是绝无仅有,也是世所罕见。
世界舞台上的事,规范点就叫“国际关系”。国际关系里的事,用学术视角看,尤其是用现实主义的观点看(1),是一个个主权国家间的博弈。为什么是博弈,而不是协商、谦让,甚而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呢?因为,主权国家内部虽然是有政府状态,但主权国家外部,也即国际关系里,却是无政府状态。在国家内部,张三打了李四,李四可以告官。在国际关系里,甲国打了乙国,乙国没地方告官。在这个由现代国家组成的丛林里,“国家安全”(National Security)便成了关乎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国家安全”有多重大?不用国际关系理论进行分析,就是普通老百姓,一听到“国家安全部”,就知道挺吓人的。这次中国在香港强推“国家安全法”,打的也是这个主意,都提到“国家安全”高度了,还怕你老百姓不闭嘴?
“国家安全”虽然对老百姓绝对权威,但本身却是个相对概念。譬如,甲国有一千辆坦克,本来挺安全。但乙国造了两千辆坦克,甲国就不安全了。甲国便会找乙国谈裁军,谈军控。乙国如果不予理睬,甲国就会多造坦克,扩军备战,形成军备竞赛。甚至,甲国有可能孤注一掷,对乙国发动“先发制人”的战争。按理说,乙国花自己的钱,用自己的知识产权,在自己的领土上制造两千辆坦克,追求自己的“强国梦”,不是纯属主权范围里的内政吗?管你甲国屁事?但事实上,这种“屁事”,却可能导致两国间的战争,因为它打破了国际关系里的“均势”(Balance of Power)。所以,在各国互动的国际环境里,不仅“国家安全”是相对的,就是从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条约(Westphalia)中诞生的“主权”概念本身,也是从出生第一天起就是相对的(2)。你家房子是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但不等于你可以在房子里胡作非为,打老婆孩子,这是同一个道理。
“国家安全”的概念,不仅相对,而且发展变化。现实主义的理论家们,主要从军事实力出发来解释“国家安全”。他们数坦克、数大炮、数飞机、数导弹,认为这些东西构成了“均势”里的“势”,即power,对“国家安全”至关重要。最近,“环球时报”的胡锡进先生,还数过一遍中国的核弹头,现有的加预期的,据说数到了一千,大概是同样的思路。但现实主义理论家也有局限,前苏联有那么多导弹、那么多核弹头,远远不止一千,怎么就一夜之间城头易帜,“三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了呢?可见,军事实力不是影响“国家安全”的唯一因素。现实主义的批评者们,多年来在军事实力以外,提出过无数其它影响“国家安全”的因素,并据此要求重新定义(redefine)“国家安全”。但真正能做到重新定义“国家安全”的,不是理论家的文章,而是历史。
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后,要求重新定义“国家安全”的呼声,此起彼伏,莫衷一是。有人说“我们即将怀念冷战”(3),有人说“历史已经终结”(4)。2001年的9/11事件,举世震惊,为“后冷战”时代重新定义“国家安全”的争论,划下了句号。随着世贸大厦的轰然倒塌,数千美国家庭妻离子散,天人永隔。珍珠港事件的悲剧,竟然在美国金融中心纽约重演,这是美国本土在历史上第一次遭到外敌入侵。但是,这个入侵的外敌,既没有坦克,也没有导弹,它甚至不是一个“主权国家”。本·拉登对美国的“超限战”,成功地重新定义了美国的“国家安全”,把“恐怖主义”四个大字推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心。当小布什总统含泪向全世界宣布:“美国将不再区分恐怖主义者和窝藏恐怖主义者的国家”,并发动阿富汗战争后,“恐怖主义”终于代替“共产主义”,成了不仅是西方,而且是全世界的敌人。连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也声称自己反对“恐怖主义”。当然,中国的反对恐怖主义,和中国加入WTO后的市场经济是一路货色,都是打着别人的旗帜,干着自己的勾当。
“恐怖主义”创造了9/11,但9/11并没有创造“恐怖主义”。“恐怖主义”不是在9/11那天才存在的。早在9/11以前,无数国际关系的理论家们,就探讨过“恐怖主义”对“国家安全”的影响。但书生议政,始于课堂,终于论文。没有9/11,他们的议论,终究只是议论而已,改写不了“国家安全”。除了“恐怖主义”,国际关系的理论家们,多年来还提出过无数其它影响“国家安全”的因素,其中就包括病毒和生化武器。
由武汉爆发的“新冠病毒”,在2020年肆虐全球。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已有一千多万人感染,五十多万人死亡。美国有三百多万人感染,十多万人死亡。美国因新冠病毒造成的死亡人数,已远远超过珍珠港事件和9/11事件造成死亡人数的总和。新冠病毒让整个现代社会陷于停顿,让世界各国公民变成在家软禁的囚犯,创造出闻所未闻的亘古奇观。新冠病毒造成的经济损失,更是难以估量的天文数字。显然,新冠病毒远比恐怖主义更危险。一个国家如果不能防范病毒入侵,还有什么“国家安全”可言?所以,此时此刻,我们正在见证历史。我们会看到“国家安全”再次被重新定义,世界格局因此而重新改组。正像在“后冷战”时代,恐怖主义代替共产主义,成为“国家安全”的头号敌人。在“后恐怖主义”时代,病毒将代替恐怖主义,成为“国家安全”的头号敌人。
把病毒作为敌人,这场“仗”怎么打?没人知道。但一些共识正在全球浮现。首先,世界各国都要求病毒溯源,搞清楚新冠病毒从什么地方,怎么起源的,无疑是防止下一次病毒爆发的起码前提。这一点,连中国政府都不能不同意。中国政府虽然不肯公开承认病毒起源于中国,但世界卫生组织派出的病毒调查组,现在正在中国,而不是世界任何其它地方,调查病毒起源,这不正说明了全世界对病毒起源地的共识吗?病毒的起源无非是两种:自然的或人工的。在一个嗜欲熏天,斯文扫地;人人急功近利,处处贪污腐败;上层公开号召“弯道超车”,下层无比信仰“不择手段”的地方;在一个创造了毒奶粉假疫苗,科学沦为金钱的婢女,伦理底线被不断刷新,敢于丧心病狂地编辑婴儿胚胎基因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地方,无论是自然产生的,还是人工制造的病毒,不是都能找到最理想的土壤吗?有人说人类将迎来新的冷战,那人类也会产生新的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来重新书写新冠病毒后的“国家安全”吗(5)?让我们坚持乐观主义,相信人类总会有足够的智慧,打扫干净新冠病毒及其产生的土壤。

注释:
1.  国际关系理论里现实主义的经典著作是Hans Morgenthau的“Politics Among Nations”.
2.  Stephen D. Krasner. November 1991. “Westphalia”.
3.  John J. Mearsheimer. August 1990. “Why We Will Soon Miss The Cold War”. In the Atalantic Monthly.
4.  Francis Fukuyama. 1992 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 New York: Avon Books.
5.  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曾是美国驻苏联大使馆的外交官,他在1946年发给美国国务院的著名 “长电文”,以及1947年发表在《外交季刊》(Foreign Affairs)上署名X的文章,奠定了美国冷战中“遏制政策”的基础。

(原载《光传媒》https://www.ipkmedia.com/

2020716日)


Wednesday, January 29, 2020

从刘鹤耳语里听中美贸易协议的风风雨雨

如果没有中美贸易战,刘鹤副总理大概不会像今天这样出名。但人在出名时,心情却可以大不相同。既可以充满“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豪情,也可以暗生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凉。刘鹤副总理的心情,大概更接近后一种。

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签字仪式上,有一些情节非常有趣。中美双方代表进入签字仪式大厅后,特朗普几乎独霸舞台,表扬自己,批评对手,滔滔不绝。自己讲完了,请手下讲。将近一个小时里,电视镜头里几乎看不到中方代表的身影,好像这是一场美国单方面的签字仪式。讲了半天,特朗普好像想起来,现场还有一位“中美全面经济对话中方牵头人”在,于是不好意思,请刘鹤副总理讲话。
不料,刘副总理不急于讲话,而是走到特朗普身边,耳语一番后,拿出一封习近平致特朗普的信件,照本宣科地读了起来(注1)。这一幕显然事前没有安排,否则刘鹤没有必要特意和特朗普打过招呼后,再宣读信件。刘鹤为什么执意在自己发表讲话前,先宣读习近平的信件呢?能在中共官场混到政治局委员,又身处中美第一阶段签字仪式万众瞩目的场合,刘鹤的一举一动,不会是心血来潮吧?

网上最近在热议,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究竟谁输谁赢?如果是中国赢,刘鹤此举可以解释为避嫌,怕功高震主。如果是中国输,那刘鹤就是在给自己留后路,是在曲折地向世界表明,谁是中国失败的第一责任人。虽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去地狱前,也要把历史责任说说清楚。那贸易战打到今天,究竟谁输谁赢?按中国官媒说法,贸易协议是“双赢”。官媒说法是外交辞令,听外交辞令要拐个弯听。说是“双赢”,那显然对方没“输”。但若按网上非官方说法,那中国输得有点惨 。协议书上通篇都是中国承诺如何如何,中国将如何如何。据说中方的“承诺”出现了82次,而美方只有3次。其实,要判断谁输谁赢,根本不必做这种繁琐的“计量政治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看习近平有没有出席签字仪式。

特朗普称习近平为“好朋友”,这句话如果有一丝意义的话,那就是两人至少有一个共同特点,即他们同样好大喜功。有人说这次中美双方签字不对等,刘鹤是副总理,最多算副国级;而特朗普是总统,是正国级。副国级和正国级平起平坐,一起签字画押,似乎长了中国人民志气,灭了美帝国主义威风。但特朗普要不出席签字仪式,让手下莱特希泽和刘鹤签字,不是顺理成章轻而易举的事吗?特朗普为什么偏偏要自己去签字?特朗普要亲自签字,就是因为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美国占了上风。好大喜功的特朗普赢了,就一定要露脸;好大喜功的习近平输了,就一定不肯露脸。露脸不露脸虽异,好大喜功则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特朗普和习近平是“好朋友”,也不算全是瞎话。

160年前,当英法联军的炮火逼近北京城时,大清的咸丰皇帝拿出一副“打,奉陪到底”的架势,说要御驾亲征。但敌军真打来时,他却带着大小老婆逃到老家热河“巡狩”去了,让小弟恭亲王奕留下来,去签那倒霉的《北京条约》。习近平主席去年5月的时候,也曾发过一把狠,有点“御驾亲征”的味道。没想到贸易战多打了7个月,结果打得灰头土脸,只好跑到中国势力范围下的弹丸小国缅甸去“友好访问”,让小弟刘鹤副总理不远万里,去华盛顿签那同样倒霉的中美协议。习主席的行为举止,居然能和咸丰皇帝惟妙惟肖,难怪最近有人说,他有“贵族气质”。

刘鹤副总理签完协议后,在答凤凰卫视记者时说,中美两国不会脱钩,因为两国经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讲这样话的人不少,在中国人的语境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孙悟空钻进妖精肚子里,爱怎样折腾怎样折腾,反正你拿我没办法。其实,问题没这么简单。对中国来说,或者更确切地讲,对维护中共政权来说,现在真正的问题,恐怕是想脱钩也脱不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句话虽然不错,但“你我”处在同一体系里,就有大小之分,强弱之别。在同一体系里,“大”可以化“小”,“强”可以压“弱”。这就是为什么在WTO框架下,中美可以大打贸易战。而在改革开放前,中美不可能打贸易战。刘鹤这次还对记者说, 中美协议的最大成就,是在两个不同政治体制的大国间,建立了一种新的机制。其实刘鹤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种机制世界上没有。要真有这种机制,就不需要“结构性改革”了,也不需要第二阶段贸易谈判了,更不会有人出来惊呼,美国的贸易战“不是要咱钱,是要咱命”了(注2)。可见,“结构性改革”几乎等同于“要命”。这“要命”的事,能这么简单解决?

注释
1.      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签字仪式实况见以下链接,刘鹤耳语在该视频1小时29分处: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pQDt9ldiOU
2.      黄奇帆演讲,见以下链接:

2020123
(原载《光传媒》https://www.ipkmedia.com/